渡十娘｜圣诞节原来不是耶稣诞生的日子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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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｜Jerry Wang
编辑｜渡十娘
作者简介：Jerry Wang，台巴子，上海女婿，美国东岸某金融公司工程师。公忙之余喜务诸般不正之业，于杂文写作杂书阅读尤有心得。
圣诞 · 冬至 · 无量光
今年2020年是多事的一年。巧得很，今年也是天文现象族繁不及备载的一年。天天守着望远镜的天文学家们大概梦里都会笑醒，但对星移斗转特别敏感的占星学家们，则恐怕在年初摊开群星榜时就会被当场吓死。那些流星彗星不算，太阳系八大行星今年竟有一半通过近地点，按照顺序分别是：木星、海王星、火星和天王星。除此之外，月球今年和木星金星各交会一次，和火星交会达三次。但是最精彩的，还是年末大戏的土木交会。这两颗太阳系内体量最庞大的行星，在12月21号那天会达到八百年来在夜空中最近的距离，刚好赶在圣诞节前登场亮相。当晚如用肉眼观察，这两颗星会看似几乎合为一体，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体之一。
12月21日在天文学上也是个极为特别的日子。这天是北半球夜最长、昼最短的一天，这天过后，白昼时间逐渐变长，直到夏至达到最高点。在中国传统历法中，这是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冬至。中国传统历法虽然常被称为阴历，但节气却是完全按照地球绕行太阳公转的轨道计算出来的，是百分之百的阳历；在西方文化里，尤其是基督教在罗马帝国兴起之前的欧洲，冬至也是个极受重视的节日。实际上，在现代技术手段出现之前，如何熬过冬天是每年都要面临的挣扎，是生死交关的大事，很难会有哪个古代文明不注意到这个特别的日子。
二十一世纪的今天，当世人在圣诞树下交换礼物、父母亲对孩子们述说圣诞老人故事的时候，很少人还会想起，和冬至只差几天的12月25日，在两千年前本不是圣诞节，而正是罗马帝国旧历中的冬至节。因为新旧历法的误差，罗马帝国的冬至节才和今日的冬至节有了几天的不同。至于耶稣基督，这位新约圣经中的主角人物，他的真实生卒年月，其实两千年后的今日，仍然是个谜团。
基督的降生，给了今人「公元前」、「公元后」的概念，整个西方文明史以此事件为分界点。但很奇怪，这么一个有着历史原点份量的重大事件，却至今无法在时间轴上找到一个明确的坐标。实际上，因为圣诞在神学上造成的争议和困扰，使得这个节日在中世纪很长一段时间内遭到忽视。在清教徒改革开始后，这个节日甚至因为总是和酗酒等各种荒唐行径联系在一起，因而形象大坏，一度甚至被禁。
有关基督降生的圣诞叙事（Nativity narrative），圣经福音书中最早的马可福音和最晚的约翰福音，都完全没有提及。比福音书更早的保罗书信，例如《加拉太书》，虽然提到耶稣降生，却没有提供任何细节。现今为世人熟知的圣诞叙事原始素材，几乎完全来自福音书中的两本，即《马太福音》和《路加福音》。但这两本福音书，却又对基督降生的具体年份和日期完全略而不提，因此后世的神学家和圣经学者，都只能依据福音书中提及的历史人物和事件，做出约略的估算。
年份相对好办，《马太福音》说「当希律王的时候，耶稣生在犹太的伯利恒。」希律王（Herod the Great）是真有其人，而且根据史料，希律王卒于公元前四年，如果《马太福音》所述正确，则耶稣出生不可能晚于公元前四年。虽然这和《路加福音》中的另一历史事件相矛盾。《路加福音》提到在玛丽亚已有身孕的时候，「该撒亚古士督有旨意下来，叫天下人民都报名上册。」这位「该撒亚古士督」就是罗马第一位皇帝奥古斯都（Caesar Augustus），让人民「报名上册」，就是人口普查。这一次人口普查，也是史有明文的，发生时间在公元后六年。
罗马帝国在希律王死后，把犹太王国直接置于罗马官派总督的行政管辖之下，基于征税的需要，必须对人口有确实统计。《马太》和《路加福音》这多达十到十二年的误差比较难以调和。学者一般倾向接受《马太福音》的说法，认为《路加福音》中的人口普查可能是更早的一次。虽然希律王在世时，罗马帝国没有普查人口的需要，史料中也没有此前的人口普查记载。
《马太福音》又说，希律王差了几位博士去找这位新降生的、将来要「牧养以色列人民的君王」，结果被博士们摆了一道、放了鸽子，因此大为光火，差遣手下将伯利恒城里并四境的男孩，「凡两岁以内的，都杀尽了。」如果这段叙述也正确，则希律王下毒手时耶稣有可能已经两岁。根据这两段《马太福音》的叙述，耶稣应当出生在公元前六年至前四年这两年之间。这也是学界目前的共识。
但是耶稣的出生日期就棘手得多。三世纪初的罗马神学家希波利图斯（Hippolytusof Rome）根据犹太教相关经文推论，圣母从圣灵怀孕时间当在罗马旧历的3月25日，也就是春分那天。这又是一个在天文学上的重要日期。从受孕时起算，加上九个月怀胎期，正好是12月25日冬至。学院派的圣经学者当然不会轻易接受这个说法。但不论事实如何，在没有任何其他白纸黑字依据的情况下，硬要说圣诞刚好和冬至同一天，怎么看都是个启人疑窦的巧合。
怀疑圣诞节是人为故意选在和冬至同一天的主张，从十二世纪便已陆续有人提出。其中名气最响的不是别人，正是大科学家牛顿。虽然牛顿是个登记有案的基督徒，但在十七世纪的宗教氛围下，他却是个十足非典型基督徒。和当时许多视科学为异端的教内人士不同，他相信科学不但和宗教不矛盾，反而是真神大能的具体表现。因此不合科学定律的，必然也不合神的口味。同理，用常理和逻辑的鼻子闻起来不对劲的，多半就是真有毛病。
巧得不能再巧，牛顿的生日正是12月25日。
把时间倒回到两千年前。公元二、三世纪的罗马帝国，依然维持自古以来的多神异教传统，对所有的神都收而纳之，不但有从希腊继承过来的诸神，连波斯犹太的神也都来者不拒。基督教当时还只是一个尚未打入主流的边缘宗教，必须面临帝国境内各式神祇的竞争和国家机器时不时的政治霸凌。当时基督教的最大对手，是在罗马基层士兵之间十分流行的光明神密特拉（Mithras），其流行之广，南起北非北至今日英国境内，都可见此教踪迹。这个神也和罗马上层社会崇拜的常胜日神（Sol Invictus）有关。因为都是太阳崇拜，所以毫不意外地，太阳从回归线班师回朝的冬至日，就被选为太阳神的生日。和许多其他古代文明一样，冬至这一天，是年终最大的节日。低调、和主流保持一致，其实是弱势一方最稳妥的选择。当异教徒们在这一天庆祝光明回归，基督徒在这一天也搞庆祝活动，不但理直气壮，还能免于受到不合群批评的尴尬。后来基督教在康士坦丁大帝手中和异教主客易位，反而反过来打压异教徒。此是后话。
光明神的流行，大约和基督教自犹太教母体分裂出来同时，应该和罗马军事力量达于中东，因而带回大批受波斯信仰影响的士兵有关。在罗马士兵中流行的光明神Mithras，其实是波斯琐罗亚斯德教（Zoroastrianism）中光明神Mithra的变种。琐罗亚斯德教即中国史册中所称的诶教，别名拜火教，是人类最古老的宗教之一，而且至今仍未消亡。因为波斯文明居于亚欧之间，光明神崇拜不但影响了罗马帝国，也传入了中国和印度。
波斯的Mithra传到希腊罗马成了Mithras，传入印度后则成了Mitra，一个专管朝阳晨曦的光明神。这个神最早在公元前十四世纪已经见于印度方面的文献。
Mitra先被婆罗门教（Brahmanism）吸收，后来婆罗门教的太阳崇拜又影响了佛教，Mitra这个字之后在佛教中又变化成梵文中的Maitri或巴里语（Pali）中的Metta，此字在中文里意译为「慈」，但是它的音译版似乎更为流行：弥勒。到了这一步，波斯和婆罗门太阳崇拜的原型似乎已经消失了。但是故事还没完。Mitra这个字还有一个梵文变形Amita，英文意译为boundless，亦即「无穷无尽的」、「无尽」之意。
佛教在吸收了婆罗门的太阳崇拜之后，给这个字加了个字尾-bha，造了一个新的复合字Amitabha。这个新加的字尾是「光」的意思。这个字在佛教经典里意译为「无量光」。在这个世界里，什么东西可以给我们无量光，答案应该已经呼之欲出。这个字还有个姐妹字Amitayus，意思是「无量寿」。所指的都是同一个「无量」实体。不过和弥勒的例子一样，Amitabha这个字的音译版应该更为人所知：阿弥陀佛。
漫漫长夜，岁暮寒冬，人类盼着的无量慈光，原来本是离我们的红尘世界最近、仅仅一个天文单位的太阳！
今年，多事的2020年，当你举头望见夜空中最后一场天文大戏，莫忘世事纷纷，终会到头。不论是捧着一碗热呼呼的冬至汤圆，还是坐在金闪闪的圣诞树下，请记得暗夜到了最长的时候，就是光明回归的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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